这是一个矮小但很壮实的老人,一件普通农民平日里常穿的白色汗衫,一条已经褪了色的青黑色长裤,裤脚上还附着田里的新泥;土褐色的皮肤犹如田里的土壤,微弓的背仍倔强地撑着生活的压力,岁月早已将他乌黑的须发抹成斑白。布满皱纹的脸上让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就是我的外祖父。
魁魁之礁,滔滔之浪,莽莽之林,悠悠心扉。
那一抔黄沙,满指胶液,独身的孤寞,游走在山间与河流,每次的日出与日落,被望不断的路绵延阻隔。有谁会记得,那个流奶与蜜的热带雨林曾经的荒芜与落魄。有谁会纪念,那一个个,年轻的身影在这里老去,然后乘着巨轮,默默离开,再无归期。有人这么说,多年后,他乡成故乡,故乡变他乡。可他的故乡究竟是哪里?磨蚀在海风,烈日里的岁月,一笔带过。只是这么仓促和匆忙,逐渐儿孙满堂,所有的意气折损,平凡成街巷中的寻常老人。
那个坎坷多难的岁月,投笔从戎其实不要多勇敢。那个朴实单纯到傻的年代,没有太多所谓的个人主义。饱经战乱的中国,满目疮痍。美国于鸭绿江畔虎视耽耽,苏联的决裂,中国建国后的境遇危机深重。那时,他尚年轻,和所有满腔热血的青年一样,入伍参军,保家卫国。那年的冬天,很冷,冻结他的记忆,沧桑他眼角的鱼尾。幼弟孱弱,饥饿噩梦般困锁,母亲的泪,潮湿了他的心。贴在胸口藏在军装里带回的几碗米饭,滚烫的温度勾成他嘴角的伤怀,苦涩。以前村里的老人和我谈天,告诉我:“你外公是全村最孝敬母亲的人,你要好好孝敬你外公啊,他这辈子过的很苦啊……”我听见屋里母亲在跟外祖父说:“爸,现在要照顾好自己,要注意身体,您就不要再去种田了。”“呵呵,没事,种田可以锻炼身体,孙子孙女们也有新鲜瓜果可以吃……” 他没有婉转的文笔,没有太好的记忆,模模糊糊,大大概概,去接受一个时代,一个人的错误,然后走完自己的一生,无人铭记。我只想代他著述,用笨拙的纸笔和字迹,模拟鸭绿江的风声,海南岛的荆棘,将断续接连完整,留下,静静等,烛火渐渐苍白,我们老去,尚有人且歌且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