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屋后一口方水池,修建在平整的桑树地边上,地面处在房屋的一楼与二楼间,靠近房屋外墙的那方,隔着窄窄的阳沟的地崖野生着一簇金银花。夏天时花繁叶茂,缠在矮弯的桑树上,青直的竹林丛掩映着厨房的木质后门。在枯竹叶织成的毯里,靠着桑树地的坎背有一座小小的被遗忘的敬神小庙。

      这幢白墙青瓦,九十年代末盖的三层房子里常年住着一对祖孙。爷爷高大而利索,生着一张年轻时曾被称赞不怒自威的周正模样,然而身体却不太好,患有年轻时落下的风湿病。在儿子儿媳久居沿海工作,老伴早逝的这些年里,他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带大他的小孙女。在无数个天光朦胧的清晨点燃清甜的炊烟,在小孙女惺忪的睡眼里帮她把毛巾放进温水里浸热,用宽厚粗砺的手掌为小孙女笨拙得梳一个个尽量活泼的马尾。春夏秋冬的风染紫桑葚,拂过竹叶末梢,又吹白爷爷的发须和精神的眉毛,也终于把从初初蹲在金银花丛里就看不到头顶的小孙女催成了可以自己扎辫子的小姑娘。

       几年福啊!” 爷爷说的话我那时并不全懂,不懂什么叫社会形势。但是我感受得到爷爷言语间洋溢的幸福。爷爷爱看新闻联播,每日必看,仿佛一天不看就会与他所热爱的国家和好时代脱节。最开始是用一台德生牌老式收音机听,还上翘着一根天线,高高得放在橱柜顶,爷爷在昏黄的灯光里边弯着腰为晚饭而忙碌边关切着这个小村子外的大世界,信号不好时“噗擦噗擦”,就喊我搭个小板凳,去拉拉天线。记得这样没有几年,家里就置了彩电。晚饭点便提前到六点半,七点时,爷爷就悠闲地陷在摇椅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烟杆,看了还与我讲新闻里常出现的几位谁谁看起来比前段时间瘦了,我只敷衍的含糊应道“是吗?”。爷爷却一本正经得答道“是啊,操心啊!”又讲“这都是读书才能出息啊 ,宝啊,你也要努力读书,以后才能做个有用的人!”虽然新闻联播名副其实能成为我看过的最长的连续剧。但幼时的我对新闻里的世界是无法融入的,只记得热腾腾的茶香,忽浓忽淡的烟草香,是童年黄昏的味道。

      风带走了池塘的春,又带走了蒲扇里的夏,也毫不客气地带走了讲故事的爷爷。我每每思及爷爷,在痛苦自责之余更多的是敬爱。我爱他,因为他像金黄的谷仓和檐下的红辣椒一样让我安心;因为他像一盏朴实的桔灯,曾为一个小姑娘照亮每一个寒露清晨。我敬他,因为他乌蓝的血管里流着真诚而勤劳,新鲜又明洁的血液;因为我看见他的骨头里生着竹节;因为他虽只是中国万千面朝黄土的农民里的普通一个,但从不忘向青天之上的艳阳投去赤诚的目光。

      风带走了讲故事的爷爷,但永远带不走爷爷讲的故事。恰恰是风从沃腴的豆麦地和狼行的山湾里不断吹来,让爷爷的故事镀上夏阳的光芒,散出土地的芬芳,和着幸福的鼓点成为一曲隽永而明朗的新时代民歌

  

0.078351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