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启蒙的学校是一座高姓祠堂改造的,教室窗户很小,是后来开的,碰上阴雨天黑板上的字就看得很吃力。家庭殷实点的同学便点燃自备的蜡烛看书,老师也不反对。音乐教室里放着一台斑驳得几乎看不见油漆的旧风琴,音乐老师蓄着一把胡子,不知是他不会弹还是风琴本身就是摆设,他用二胡教音阶把我们领进神圣的音乐殿堂。   

   

  小时候我爱打架,常吃败仗,输就输在头上的小辫子和脖子上的银项圈,你想想,被人揪辫子或者拉项圈,你还有战斗力吗? 

   

  于是我回家吵着要剪辫子,母亲说到十岁才能剪掉,我问为什么,她说剪掉辫子你就不是毛头小子而是少年郎了,辫子长在头上又不碍事。我不敢说打架的事,就说女同学笑我,教室都不敢进去,闹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找挑担子的剃头匠把辫子剪掉了。 

   

  从那以后我就盼望自己快快长大,恨不得明天就满十岁,来一个蜕变,由毛头小子变成翩翩少年。儿时光阴过得飞快,但快到十岁的那几天就慢下来了,家里人和往常一样在忙自己的事,父母起早贪黑为一家人的生计操劳奔波。 

   

  生日前一天,我揣着秘密早早上了床,以为早点睡天就会早点亮,生日就会早点到来。反常的举止把母亲吓着了,她轻手轻脚走到床前用粗糙的手摸着我的额头,问:“你病了?”我噗嗤一声笑了。母亲说老天保佑没病就好,玩累了就早点睡吧 。 

   

  后半夜,我醒了,看见母亲凑在油灯下缝补我白天爬树挂破了的衣服。她不停地用手捂着口打哈欠,生怕弄出声音来。我迷迷糊糊又睡了,当我再次醒来时,母亲已生好炉子给我们在烧洗脸水。我穿上刚刚缝补好的衣服,母亲便催促我洗脸,帮我把衣服穿整洁,说笑破不笑补。她拧了条毛巾细细的在我脸上擦,完全不管我反对,还说:“那怕肚子是空的,脸面也要弄干净,莫让人看不起。”

   

  我背上书包准备出门,母亲没有反应。我就知道今天没有早餐,平常都是这样:除非有昨天没吃完的剩饭,十之八九是没有的,我已习以为常。令我惊奇的是我今天满十岁她忘了吗?从今天起我再也不是毛头小子了,为这一天,我整整盼了三年啊!我看了母亲一眼,没有梳洗的头发枯黄凌乱,面色憔悴,我转身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 

   

  走出十几步我回过头去,只见母亲扶着门框专注地看着我,我跑过去拉着母亲的手说,我今天满十岁了啊,母亲十分平静,看来她比我更清楚。她蹲下身来说:“你鞋子又小了吧,前面都张开口要吃人了。”我赶忙将大拇指往里缩。

   

  母亲的眼睛红了,自责地说:“前一个月就清了些旧衣服准备糊鞋衬做几双鞋子,一天到晚不知在忙么事,唉——”母亲突然想起什么,麻利地架起锅,又往锅里加了一碗水,盖上锅盖,不停地煽炉子说:“快得很,不耽误你上学。”她变魔术一样打了一个荷包蛋,又用汤勺用力在糖罐里刮了半勺糖,当母亲准备把涮糖罐的水倒给我的时候,香喷喷的荷包蛋早已下肚了。母亲慈祥地笑了,说:“太少了,再多几个就好了……”说着说着,母亲眼里竟闪着泪花 。  

   

  我怀念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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