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打小听我爷爷讲的故事最多,受他的影响最大。他出生在一九三九年,现在有八十一岁了。从我记事起,他就给我讲以前的故事。后来年龄越来越大,那些故事在他口中兜兜转转,几乎没有什么更新,他一张口,我就能复述出来。偶尔说出一个我没有听过的,就希望他再深入讲一讲,可惜他一般都是浅述辄止,或许是自己记不清了,或是不好言及。作为孙子,我不能强问,只好“听话”。

   

  我后来自己估算,差不多在我爷爷十二、三岁的时候,他记忆里第一次出现了批斗地主的场景。我们村子北边有一条横跨全县的泜河,和鲁迅先生小说里“九斤老太”说的一样,泜河水一年不如一年。我父母那一代,河边还可以插水稻,河里乌龟、螃蟹用脚踩一脚一个,沙滩的芦苇荡里还有大雁,河水涨起来的时候可以漫到村子中央。我小时候,河里就没龟、蟹了,芦苇只有沿河的窄窄一条,只不过柳树替代了芦苇在河滩蔓延开来,河水冲刷之下,柳根露得很高。开春的时候,我们还能轻易捉到鱼虾。现在水都干巴巴的了。按这个“道理”推算的话,我爷爷那时候泜河水应该很丰润,所以冲击出来的鹅卵石应该又白又大,沙滩也应该又细又软,有如银地。村里的地主被压倒在银白发烫的沙滩上,批斗大会应该开过了,现在是行刑时刻,人们用鹅卵石砸地主老财的脑袋,人脑壳硬,沙地太软,行刑难以完成。后来,用大块石头垫在地主头下,搬起石头再砸下去,任务就完成了。爷爷给我讲了这个细节,后来我脑子里一直想着一个画面,我们村北太阳底下白亮亮的沙滩里,突然崩出一股鲜血。另一个场景,是在旁边村里,地主被绑在一个大杨树上,剥去了衣服,一刀刀刮死。爷爷说我们村里还有人拿了一块肥肉和脏器回来,肥肉炼成了油。不知道为什么,我爷爷说其实刀磨得快了,也不疼。后来,我奶奶说她记得清楚,她九岁的时候,家里被定为富农(可能是中农),她父亲被绑在树上打,晚上村里人把人送到家里,她妈妈对那些人说:“你们不是打人吗?为啥不直接把他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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