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父

  印象里,姥爷是个有着超宽双眼皮和巨大眼袋的秃顶胖老头,笑容可掬,声音洪亮,呼噜震天。妈妈给我看过姥爷年轻时候的照片,长得特别好看,像陈坤。搞得那几年看《金粉世家》,我总想象那是爷爷年轻时候的故事。但是陈坤又怎样,还是会秃的。

  跟姥姥的油炸一切比起来,姥爷做什么饭都好吃。小时候最喜欢参与姥爷做蒸碗和豆沙包的过程。姥爷喜欢用桃酥粉做粉蒸肉,蒸出来是甜甜的咸香,用擀面杖碾碎桃酥的活儿就是我的,我可以边碾边吃。姥爷蒸八宝饭时候会把红枣的枣核抠出来,抠出来的枣核上经常还粘着很多枣泥,那些枣核我就可以拿去吃。姥爷蒸豆沙包会自己煮红豆沙,煮完总是先给我盛一碗,直接拿勺子擓着吃,特别甜!

  姥爷在后院种了无花果树和金银花,夏天的时候,金银花藤爬满花架,我就和姥爷在下面的躺椅上玩,姥爷总穿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根本挡不住他因为肥胖露出来的深棕色的乳头。不记得是我几岁的时候,姥爷给小舅盖了一间红砖的小房子,小舅外出打拼的时候,那就是姥姥家的仓库,因为会储存很多好吃的,所以也成了我的秘密基地。

  姥爷是陕西韩城人,平日一口陕西方言,可我想学他说话会挨揍,因为姥爷觉得小女孩说陕西话不好听。

  听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和姥爷都在产房门口急的到处转悠,等护士出去说“是个女孩,母女平安”的时候,俩老爷子高兴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护士只看俩老爷子哭了,还以为重男轻女,劝了半天生男生女都一样。姥爷还跟护士解释,我爷爷哭是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孙子,一心希望再要一个孙女,而他哭,是因为我是他家的大外孙,就想要个女孩子,女孩子贴心。

  姥爷喜欢听秦腔,除了在家里抱着半导体听电台节目,有时候还去易俗社坐坐,还带我去过一次,演的是《三滴血》,只是去易俗社看戏的时候,我大概还太小,戏台上的角儿刚唱一声,我就吓哭了。后来关于姥爷,关于秦腔的记忆,也就是姥爷常唱起的一句,“家住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

  姥爷和大舅都喜欢喝酒,宋河、沱牌、西安大曲、高脖西凤、七两半、红星二锅头,轮番在餐桌上出现。姥爷每次都是拿个一两的白瓷小酒盅,倒满,眯着眼睛喜滋滋地咂一口,然后咂咂嘴,发出“嘶——”的一声。我很好奇那些明明看起来跟白开水一样的东西怎么会那么辣,为什么姥爷和大舅都喜欢喝。后来等我长大了,才觉得也许他们喜欢的不只是酒,还有父子两酒到微醺时的其乐融融。

  小舅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女朋友,个子娇小,总是笑得很害羞,怯生生地跟在小舅身后。那时候小舅只要带女朋友回来,我和姥爷都很高兴,姥姥也会多喝几杯,开启酒后傻笑模式。那个怯生生的漂亮阿姨后来成了我的小舅妈,我想那应该是姥爷最高兴的事。

  姥爷在我八岁那年脑溢血过世了,我对他的记忆也就停留在有限的那几年,姥爷过世的前一天,他还带着我在后院堆雪人,一夜之间,姥爷没有了。大人们进进出出,哭声四起,而我好像对死亡并没有什么感觉,只知道,姥爷摔了一跤,然后再也没起来,他只留给我一个雪人,一个用煤块做眼睛的,丑丑的雪人。我每天都雪人跟前蹲一会儿,隔三差五还从别处找些新的雪来填补在雪人身上。可是随着天气渐渐变暖,雪人一点点化掉,最终一点也没剩下。我看着一地水痕终于哭出声。雪人没有了,姥爷没有了,我就这样第一次感觉到失去的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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