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生性好胜,从不甘落于乡邻之后,人家能闯出一番天地来,自己当然也能。八十年前的某一天,他背起行囊撇下妻儿老小闯关东去了,这一去便从此成了他乡人。也许那些激动人心令人艳羡的闯关东的传说总充耳不绝,就如当下耳濡目染外出打工者往家大把寄钱的情境。那时外祖父不过三十岁,膝下已有四个未成人的孩子。
外祖父脚穿外祖母为他缝制的厚底布鞋,沿着村子那条泥泞羊肠小路走出了全家人的视线。他不敢回头看,内心波澜起伏壮怀激烈,步行一百多里路从老家平度来到青岛,又与山东各地蜂拥而至的与外祖父作相同梦境的人们汇合至大港码头,难民抢夺什么急需品似的,一窝蜂挤上一艘名叫“奉天丸”号的轮船。然后,寻一落脚处,从包袱深处摸出一个临行前外祖母烙的大饼,有滋有味大口啃嚼起来。
当太阳第二次从船头升起,“奉天丸”号抵达了日本关东军统治下的东北大连,人群乌压压倾泻下来,码头顿时像一翻斗装载煤块的车,“哗啦啦”泻一地。
外祖父踏上东北大地不久便“安营扎寨”了。为什么他没有随闯关东大军继续北上?谁都清楚关东深处沃野诱人宝藏遍地。稍作考据得出结论:一是此地聚集了众多老乡,可相互帮扶;二是与山东老家只一海相隔,来去方便。
外祖父带着乡下人特有的执著开始创业,他嘴上常挂着“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的劝世警言。他谋生的手段是挑着担子沿街卖鱼,大都是天还未亮就赶往鱼市码头,抢得最光鲜的海货,之后,外祖父肩挑扁担,扁担两头的箩筐装满了鱼,颤悠悠走入大街小巷。开始时他张不开嘴,但几日下来,叫卖声便有了卖场,并渐渐成为该行当的行家里手。卖鱼间隙,外祖父还兼干许多工,搬运、勤杂甚至还学织渔网。他在近郊与人合住一间地下室,狭仄简陋不说,关键是阴暗潮湿,以至于后来关节疼痛的毛病总挥之不去。生活贫苦些算不得什么,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精神失落,应是外祖父最大的苦楚。然而一想到家里老婆孩子的期待,我相信,外祖父一定又充满了力量和幸福感的,如同漂泊在大海里的一叶鼓满的风帆。
肩挑担子沿街叫卖不存在面子上的问题,原本就是下田种地的农民,又举目无亲,体力能否受得了和能否将鱼卖出去,才是外祖父每天要经受的熬炼。幸好,这种简单体力劳动的日子没几年,日子便稍有好转,好转的佐证即由卖鱼工具扁担改换成一辆铁制双轮小推车。不可小觑这个转变,须知,一辆铁制小推车决不逊于当今微型小货车,既节省体力,又延长了卖鱼的时间和距离,极大提高了劳动生产力。由此可透视出,外祖父多么能干和多么精明!周遭引来一双双垂涎的目光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此时,外祖母已领着三个舅舅奔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