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的轶事

   

  家谱上说,在邵东的一世祖朝奉公,字太管,号逸翁,生于宋开庆元年(1259年),己未年。这么说来,这位老祖宗迄今为止已经七百五十多岁。他仙逝于元大德三年(1299年),葬于邵东大竹山。享年四十周岁。另有其他房的祖谱却记载他活到八十几岁,但因年号不对,一九九五年重修的通谱未予采纳。家谱上又云,朝奉公是宋末元初自江西泰和鹅颈丘,迁往蒸水之滨的太平二都大竹山下先人屋,从此安居乐业。

  我终于弄明白,曾经弄不懂的两个地名,太平是旧称,水东江是今名。

  我陪父亲去老家那次,未来得及去大竹山。听说大竹山在今水东江镇中胜村的汪塘,我在电子地图上寻了又寻,找不着。族人告知,大竹山只是一座小山。有人从QQ传来大竹山的图片,上面有刻着“大竹山”三个字的石碑,有申家祠堂,有三世祖姑彩凤的墓,有族人祭拜祖坟的场景……

  关于鹅颈丘,湖南二十多个姓氏的后人都曾去那寻根,因各自的族谱上都写着:祖先自江西泰和县鹅颈丘或鹅颈塘(甚至还有不少跟鹅有关的地名)迁往某地。后人分析,这所有跟鹅字有关的指向应该都是一个地方。因时代变迁,地名几经更替,现在的泰和也找不到这些地名。几乎所有去江西寻根问祖的人都在纳闷,为何从这里走出去那么多姓氏的先祖,这里缘何又容纳了如此多姓氏?

  分析史料,不难看出,宋末元初,特别是明朝,政府组织了不少移民集中营,比如著名的山西洪洞大槐树、江西鄱阳瓦屑坝、湖北麻城孝感,又比如泰和鹅颈丘,因“江西填湖广”,而自此集中分发至湖南各地。

  但我们的老祖宗显然不属于明朝自江西填的湖广。

  朝奉公之妻萧夫人携一干宗亲安睡在鸬鹚山,而朝奉公率一干宗亲包括我的二世祖、三世祖、四世祖等,都长眠于大竹山。族谱上写得非常清楚,萧夫人生了三子,长子试辅留在水东江,水东江繁衍的族人,都是他的后裔;次子试隆任贵州思南府婺川县(今务川)知县,他那房在贵州落地生根;三子试仁迁徙南京,子孙后代跟着落户江南。三兄弟各奔东西,自此天各一方。

  试辅有四子,次子是大名鼎鼎的儒奎,女儿叫彩凤。这位儒奎,是我的三世祖,家谱上记载是朝廷钦定的荡寇英雄。而生于元泰定元年(1324年)的彩凤,骁勇善战,明洪武七年(1374年),为抵御陈友谅余党,回兵时误中埋伏,以身殉国,英名才得以上谱。不然,旧时的女儿,哪有机会上家谱?

  我的四世祖崇长公,沾父亲奎公的光,在明太祖登基后被封为宝庆卫总旗千户递升山右总戎,也算父荣子贵。五世祖是崇长的三子重隆,重隆的长子是我的六世祖才礼公;礼公的四子,即我的七世祖载洪公,在族谱的卷四十九闪亮登场。

  至于我的八世祖是载洪公的三子添震,九世祖为添震的次子大兴,依次类推,到我父亲这一代,是第二十三代。

  家谱上没有特别注明的,最后葬在老家的,估计世代在水东江务农。我父亲,因特殊的身世,才成了异乡人。祖辈跨越了湘资沅澧中的三条河流,让我和我的家人,最后成了沅水流域的子民。

  那次,寻到邵阳申氏QQ群,真有回了家的感觉。聪明的族人已经不满足于纸质族谱,他们建立了一套科学完整的电子族谱,正招募义务录谱员录各房族谱。我被委派录手头拥有的《申氏创修通谱》卷四八及卷四九。卷四八玉裔系载洪长子添玉的后代,谱上人丁稀少。许多族人迁徙到外省,比如四川,不知所终。我家隶属卷四九“礼公位下洪房震裔”。共着七世祖的添玉与添震,六百年前还是亲兄弟。

  树大分枝,再分桠,家族就如一株千年古树,根深蒂固,枝叶扶疏。宋理学家朱熹曾这样说过族谱:“移徙者书其地,流亡者入其祠,使生有所自,死有所归也。族类远近亲疏,皆得以联属之。”

  而我,难免不揣想,南宋灭亡时,我们的逸翁公,只有二十岁。他到底任过哪个朝代的福建副使?没有详实的史料备查。申氏二世祖,西去贵州婺川为官的,东赴南京自立门户的,那些同根生的宗亲后裔是否和我一样,也在追根溯源?

  三世祖儒奎及妹妹彩凤的英雄事迹,一些民间史料、墓碑和族譜均有详记;而我的祖父正球,在二史馆的档案里上叫正求,当兵的初衷是为了还赌债,但明知抗战初期,从军生死难卜,他却义无反顾地跟着湘军走了。他不过是国军六十三师三七八团四连的一等兵,忌日是十一月十三日,这是蒋中正签署的抚恤令里的记录,跟家谱记录吻合。可是我查遍了宣城地方志里的抗日部分,他的那场战役或许太小,没被提及,只描述了他死后三天日军再次发起大的攻击,最后被国军克复宣城。

  迄今为止,我八十多岁的老父仍在为祖父的烈士身份奔波。湖南《快乐老人报》也曾牵线搭桥,帮祖父的档案从南京二史馆找出。他们报纸整版的专题报道中提到了这个细节。南京二史馆将盖章的复印件快递给了老父。老父拿着一份关于国军抗战将士可以追评烈士的文件复印件找到溆浦民政局,请予帮去省里申报烈士,可一年多过去了,还没有下文。我们安慰老父,算了,在心里,在家谱上,爷爷算英雄就行!老父却倔强:我图的不是物质补偿,我要的只是为你爷爷追回一个名分!

  名分真的那么重要吗?祖父跟日军厮杀的日子,可曾想念过家乡的妻儿?饮弹身亡的刹那,是否后悔替有钱人家当兵?

  驰骋疆场,或许是一些血性男儿的英雄梦。未当逃兵,血染沙场,为家族终是争了光。祖父是我曾鄙夷过的赌徒,却也是继奎公、彩凤之后上了族谱的英雄,他成了千千万万为国捐躯的抗日将士中的一员,在南京二史档案馆里留下了轻轻的一笔。二史馆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他们资料库里只有二十万人,抗战实际牺牲的国军人数达到三百五十万。可见,更多的抗日将士,像夜空里数不胜数的繁星,成了寂寂无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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