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这句话我爷爷常常挂在嘴边。

最近一次全家聚餐上,他史无前例地谈了自己的童年往事。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几乎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童年往事,而我们似乎也从没有想起过要去追问。而我们几个小孩,从小到大也以来,也没有缠着他要求听关于打仗的故事。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着我爷爷逛书店,或者在爷爷的书房里待着,纯粹是看着他书架里的一本本书,翻一翻看一看,就能过一整天。

这次家宴开席前,全家聆听爷爷的训话。他说:我从来没讲过自己年幼时的经历。现在想讲给你们听听——

“我的父亲有3个儿子,我出生的那一年,1928年,我的大哥去世了。因为家里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连最差的木头棺材都买不起。二哥告诉我,父亲那时候想了个主意,因为家里种高粱,就挖个坑把人裹一裹放进去,再拿高粱杆护住坑,就算把人埋了。

大哥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他挖空心思想着如何维持生计,卖过馒头包子,卖过烧鸡。后来乡镇办的纺纱厂招人,他就去纱厂做工。纱厂的环境和条件都是非常差的,在纱厂里干活连个口罩都没有,噪音又很大,大哥因此得了肺痨病。病得很厉害了,没钱治病,只能回家。可是回家也没路费,他就央求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跟他商量,我现在没钱,你能不能先拉他回家,到了家再给钱。好心的车夫同意了,把哥哥拉回了家。回到了家,也只有等死了,就这样二十多岁就去世了。

旧社会的苦,别说吃过,你们听都没有听说过。

我的父母亲先后去世了,我6岁的时候没了父亲,7岁时没了母亲。我还有5个姐姐。当时,4个姐姐已经嫁出去了。所以家里就剩二哥,最小的姐姐和我,三个人。

二哥就发愁了:怎么办,我没钱买棺材呀。那时候村里大概有五六十户,或者是七八十户王姓人家,大家在一起开会,决定凑钱买棺材。而且还约定了,以后谁家死了人,都这样凑钱给他买棺材,基本上就算是个互助会。就这样,买了棺材,把父亲母亲葬了。

后来二哥说,父亲母亲老是骂他,说他愚蠢,又傻又没本事。“父亲母亲最看不起我,但是给父亲母亲送葬的,却是这个他们最看不起的孩子。”

在父母亲去世后,第一个接我们去家里住的,是我的舅舅。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以后的日子,我就轮流借住在几个姐姐家。最小的姐姐,后来也嫁人了。她小时候是会说话的,有一回发烧,江湖医生来到我们家,说自己能用针灸治好病,可是一针下去就扎坏了,变成了聋哑人。江湖郎中到哪能追得到呢?早就没踪影了。

爹妈没了,我还是小孩子。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总觉得屋外面有鬼。哥哥在家的时候就跟哥哥一块睡。他要是不在,就把我安置在邻居家,和邻居的小孩在一块睡。

没爹妈的孩子,生活上没人照料。我穿的棉裤都是用最差的布做的,提都提不起来,一个邻居看不过去了,喊过去给缝上。每次哥哥要外出的时候,就给我摊几个煎饼,煮一锅稀饭。我在家里,饿了就吃一口煎饼,渴了就喝一口凉水。

那时候穷人家生养孩子,哪像现在有一次性的尿不湿。推一车沙子回家,做个比孩子大两三倍的布口袋。沙子烧热了,把小孩子放进去,一切拉撒都在装了沙子的布袋里解决。用完了就把沙子倒掉做肥料,再拉一车新的沙子回来用。

穷人家的日子,谁都看不起。那时候我们家附近住了一个富农,还不是地主,只是个富农。他家的狗,看见我就吼就追着咬,把我的衣服都咬烂了,人没事却吓得够呛。他家的小孩也瞧不起我们,都欺负我们。

当时村里姓王的人家里,有两个比较出名。一个是共产党员,一个是汉奸,他们的辈分都比我小一辈。

汉奸大概做到了旅长或者团长的级别。日本人投降了之后,他也没有好下场。共产党的队伍要整合收编这个汉奸的队伍,对他说,我们今后合并了,一起吃个饭吧。汉奸不知道这是计策,就去赴宴了。饭吃到一半,共产党的人就跟他说:今天咱们合并了,你的人都是我的人。你的命也就归我处理了。这时候, 外面早就挖好了一个坑,接着就把汉奸给活埋了。而后,又对着汉奸队伍的人说:你们愿意回家的,现在就可以放下枪周人。不愿回家的,可以留在这继续干革命。

另一个姓王的共产党员,是泰西地委副书记。这位烈士,埋在了我父亲的旁边,每次回家上坟都能看到他的墓碑。最近老家来电话,说政府要征地,要把那一片坟地都平掉,问我怎么办。我也没办法,只能说,如果可以把我们家的老房子买回来,我愿意出高价赎回来。如果政策不允许,就另外再找个地方重新安葬吧。我又问老家的人,那烈士怎么办?回答是东昌府地区会把烈士墓集中到一个镇上,我外婆的家就在那个镇上。”

爷爷的故事讲到这就结束了。

他后面还说了一段话:“我在干休所里讲‘三保’教育,保本色,保稳定,保健康。你要想死,你就生气,你就早死。我不想死,就忍气吞声,尽量让自己心胸开阔。不要生气,生气干什么?生气死得快。儿女事由他去,遇见不顺心的事不要生气,气出病来没人替。别人不尊重你,也没有关系。人要有志气,要自尊自爱自重。”

爷爷在12岁的时候,加入了当地的抗日游击队,从此走南闯北,戎马一生。他参军后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王星,寓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年和他一同浴血沙场的老战友老同志们,如今年年一个接着一个地离世,干休所月月都有讣告张贴,他的心情也变得时好时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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