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蔡君俊氏松轩记
质朴之士,值高风素节者,恒有物以自遁,葺茅而憇息。若林敏之耽松坡,而机仲之嗜梅,严其仁义之腴,骚雅之丽,足以昭日星,砥狂澜也。
越数代之下,有丽其风节者,其蔡然乎!君之先弃肇基莆田,再迁紫芝高岭家焉。唐有眺翁拜兵马使、宋有思明公迁评事、有竒瑞公拜翰林事,载米於淮江助之,御赐还家。逮我朝有原三公婺源尹、子真先生司训登州,皆策名驰誉,炳炳如也,故儒脉丕绪雅育。
蔡君碧梧翠竹,标格异也。良金美玉,性天粹也。风范师训,含英乎经史,咀华乎仁义。离王侯而事丘园,以自遁迹。筑一轩,左右植松,憇息其下曰:接士友相与徜徉,诗酒挹其亲趣。因榜楣曰“松轩”,士林咸为之赋咏,金声玉振,铿乎锵乎,要予之记。
夫松之为物,气敏于天,根蟠于地。霜枝有以参天,劲节有以霄云。下焉有茯苓,上焉有奂丝。可以贯四时,可以寿千岁。影摇千枝而龙蛇之动,声撼半天。而风雨之寒,可以臻大夫封,可以为主人之匹,可以柱明堂,可以栋大厦。对之如嘉宾,可以滌尘怀也;爱之如好友,可以消世虑也。“栽培一寸根,寄子百年心”,东坡爱而咏之也。“蟠空作风雨,发地鸣鼓吹”山谷爱而赋之也。若元亮之“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欣然自乐,皆有所取,以自趣也。
兹蔡君趾二陶之美,乐林园轩之韵,亦以有松而成趣,时乎云屯阴,以复户月印影。以上兼咏贞姿,于烜寒烛,真气于先天。花落涧边水,为之生香也;声入寒泉韵,为之瀨玉也。抚之可以盘桓,听之可以清心。冰雪在地,励其操也;风霜之莫撄,坚乎节也。桃李争春,云其态也。
松乎!松乎!悠悠然君子之心。而蔡君质朴,其姿贻侍气味乎。是为序。
成化二十年十月上澣
邑庠生何瓒书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二、并善堂记
咸丰九年,岁次己未,予设馆于“并善”书屋。其间鸟革翚飞,霞落雪聚,古称焕馆凉台者,莫是过也。又复者有美竹奇花,层累万状,左图右史,罗列百城。予甚乐之,几不知人间事矣。
时裕祖、崑祖二君,常与予游。把酒纵谈,偶及书堂之始,予笑曰:“予欲问君久矣,因乐而忘焉,今当长夜,幸为我历言之”。二君曰:“予祖亲兄弟五人,姓虽以蔡李而分,义则以孝悌为重。同居三世,从无间言矣。复思生齿日繁,终不免于分析。延及后世,将何以广联亲睦族之资乎?因除众业而积累之,迨数年间,不下千余金,奚构此堂。匾曰‘并善’。又施渡舡一只,除田十七亩七分,以请舟子,交周潘蔡王四姓掌修。其余田产,或以之经理门庭,或以之祭扫坟墓。庶使继起者,敦五族于一本,视两姓为一家。此则先人取名‘并善’之意也。”予闻而叹曰:范家八桂,王宅三槐,古之建造不虚者,有明证牟。
今“并善堂”前有所贻,后有所继,将见高车驷马,大显门闾。聊记数语,庶使后之君子,谓吾先见云。
大清咸丰九年岁次己未仲秋
晚生王德占谨撰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三、粤乱记略
本朝自御宇以来,民康物阜,举世雍熙。桃林放牛,华山归马,文教蒸蒸日上。二百余年,未见兵甲,几示天下不复用兵矣。是以声容日盛,武备稍疏。
适道光三十年,自粤西桂林府紫荆山者,小冦跳梁,当道失御,狐群鼠类,啸聚山林。始则剿夺行商,继则抢掠乡里,终则公行杀戮。有司百计弥缝,壅遏上听,恐渎太平之象。讵知逆党益集而益众。有司愈弥而愈滋,火燎效原,猝难扑灭。逮至酿成巨祸,始申告急之章,亡羊补牢,滋蔓难图也。况国家承平日久,城郭不完,兵革未续,逆匪一至,闻风先奔。攻一郡则一郡屠,拔一城则一城坏。淫掳烧抢,所过皆墟,猖獗万分。不数年,而东南七省之区,往来数四矣。所以咸丰三年,攻破金陵,以为巢穴,自称太平天国,自以天朝。所尊耶稣为天父,共拥逆主洪秀全,号天王。以及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侍王李世贤、冀王石达开等俱属为王。所尊者天父天兄,所讲者天经天道。凡七日一礼拜,天父讲论天经。愈炽愈昌,躁躏几遍天下。
而鄱阳于咸丰三年八月间,有逆首名罗大刚者,攻破饶郡。尔时,守城弁勇仅有千人,故县令沈公与乐邑县令李公,同尽难于芝城。现有沈李二忠祠,每年祭祀,以慰忠魂。而饶郡遂为贼踞,焚烧杀戮,郡无完家。占据鄱邑一月有余,号令出榜安民,令造门牌户册,并建立军师旅师,如古春秋之世,寓兵于农者然。其法如五人为伍、廿五人为司马、百人为卒长、五百人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大约鄱阳十二军有零。其乡董氏人等,为保全身家之计,不得不委屈相从,与米捐粮,名为进贡。而吾鄱四路被其搔扰殊深,自饶抵镇,如入无人,凡沿河居民,皆揭室逃避,或于避隘之处,或于山坞之间。守村者只有三两父老,被烧被据所在,尤之不幸。此匪要逆不当卫,五七日间一劫掠而遂退。而饶被幸无城郭,四面皆属湖水,逆贼不能久居。官军一至,潜师夜遁,较江南徽宁等处,受害微轻。
至咸丰八年,奉谕办团,将相得人,知人善任,超拔名臣良将。如向、林、曾、左、彭、李、朱、刘、杨、鲍诸公等,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出鬼入神之算。训练士卒,创造船炮。兼之各省地方勷助团练,则官军之势日盛,逆匪之势日衰。前后数年,荡冦栓渠,勤经计万。而东南数省,此攻彼复,几成战争场也。
至咸丰十年,金陵伪王生心内叛,自相鱼肉,尊首相残,同室操戈,殊戮殆尽。唯有翼王石达开者,传闻名登贤书,精通翰墨,此固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自揣金陵诸逆,虎噬狼呑,危墙之下不可久居,覆巢之中焉有完卵。遂协同伪侍王李世贤者,带逆外窜。
吾鄱于咸丰十一年,遭伪侍王之乱,残酷最深。二月据饶,三月未退,逆党二十余万人延踞地方数百里。被贼所掳者,数十有零,并有遭其杀戮者,或数月逃回、或一二年逃回、或亦有五六年始回者。屈指而稽,并有久没贼营其身不得归者。伤心惨目,有如是耳!且如故县渡,如此大河,连造浮桥二次。尸骸遍野,血流成渠,白骨如山,犬彘共食,杀戮之惨,古所罕闻。逆匪退后,渐次逃回。满目荒凉,几成灰烬。房屋拆作浮桥,坟垅筑为城郭。寸绳莫留,片木无存。室鲜鸡鸣,村无犬吠。黍离麦秀,有不忍回首者矣。
至同治四年,逆罪贯天,天心厌乱。幸得曾文正公,运筹帷幄,统领雄师十余万,大举貌貔,围困金陵数月,水洩不通。逆首等外无救援,内无粮草,心慌内乱。一举而克南京,歼厥巨魁,不遗焦类。
嗟乎!二十余年干戈扰攘,一旦恢复,土宇重睹昇平。皆本朝国脉之长,养土之厚,遂有一代中兴之贤相良将也。予不才,未有雄才伟略与国增光。兹值吾族辑修宗谱,得论兵焚余生,不失先人祭祀,固当为子孙一详述之,以见予等遭际时艰,一代变局之大也。
光绪十六年岁次庚寅仲春月 让泉氏
(作者:让泉(1842~1896)名元益,字厥中,号让泉,派行蓂百零七。同治四年取入县学庠生。参与清光绪八年(1882)壬午届八修族谱和光绪十六年(1890)庚寅九修族谱撰修。九修存其谱序。有《粤乱略》、《管蔡辩》作品存牒。
_ueditor_page_break_tag_四、管蔡辨
经史所载,管、蔡监殷,以监而叛。呜呼!注一“叛”字,罪诚巨矣。然亦未尝深释其义乎。试思,武庚为谁之子?管、蔡又谁之臣?使其系出公卿或为藩裔,称诸书叛,分所宜然。然此固明明殷宗之嫡子也,明明商家之世臣也。以世臣而辅嫡子,反以“叛”逆书之,恐非圣人所许也。苟武庚有雄才大略,取拾人心,二叔辅之恢复旧业,则大义灭亲之举,叔己先周公而为矣。惜天不祚殷商,辛暴虐,人心已去,天命将终大厦既倾,一木安能砥柱耶。独疑武王克商,何史氏不书杀,而书伐,岂武非西伯之家子乎?天经地义之大,有君臣而后有父子。纣虽不德,犹共主也,武郎仁圣依然臣也,何乃俟服初终,父骨未寒,遂载本王东征伐纣,毋乃太急急乎?观夷齐叩马之谏,义正严词,不能不使武王心怍也。处武者也,当商纣隱恶众叛亲离,力能匡救则救之,否则可放则放之,而必俟其国步巳改,社稷既亡,而后取之他人之手,斯于大义。稍安汉照例,系出藩王,起于草泽。所以取荆州于曹操之手,而民心向;取益州于刘彰之手,而士议兴。同一取也,时势不同,名分亦异。故二叔深悯微箕之志,有愧夷齐之言。当武王既崩,思欲相佐武庚,中兴殷祀,以尽世臣之责。而周公挥麾仗钺,声称大义灭亲。夫以周公而论,叔伐周者乃为逆臣;以叔而论周伐殷者即为逆党。惜二叔有志未遂,所事非君,竭尽愚忠,反蒙叛逆,千秋而后,谁曰其心。彼周公者,固属圣贤,力能辅佐冲人,以定天下,何难冀载。武庚以复商朝,乃计不出,此未一传。而煮豆燃萁,骨肉相残,当亦文王在天之灵所慼慼焉。虽然周公为亲伤伦,乃忍绝手足之情,开姬宗之景运,固不失文之肖子也。管蔡为尊受恶,遂甘负监叛之告,挽殷祀之陵夷,亦不失商之世臣也。名义所存,各行其志,一忠一孝,要皆不失为圣贤耳。
光绪十六年岁次庚寅仲春月 让泉氏志
〔蔡云读评〕:《管蔡辩》是一篇辩驳文。作者乃十七世裔孙,吾高祖辈先贤让泉公。周武王灭商,封同母兄弟于管、蔡、霍地,监视殷商遗民及纣王之子武庚,。“武王既崩,成王少,周公旦专王室。管叔、蔡叔疑周公之为不利於成王,乃挟武庚以作乱。周公旦承成王命伐诛武庚,杀管叔,而放蔡叔,迁之,与车十乘,徒七十人从。”(史记卷三十五 管蔡世家 第五),史称“三监之乱”。
“三监之乱”在史料中存在各种争论。让泉公在辩文中,为管蔡翻案,立意奇待,逻辑严密。公认为武王伐纣本不应该,“纣虽不德,犹共主也”,“武郎(武王)仁圣,依然臣也”。所以管蔡联合武庚发动叛乱,是以“世臣而辅嫡子”,“挽殷祀之陵夷,亦不失商之世臣也”。因此辩文质疑有些经史对“三监之乱”的评注是“未尝深释其义”,对管蔡“竭尽愚忠,反蒙叛逆”表达了强烈义愤。
蔡侯叔度公乃我中华蔡氏始祖,让泉公为管蔡二叔辩护,足见先贤之尊祖敬宗之诚。作为后人甚为敬仰。也为先公熟读经史,能驳善辩之才华甚感自豪。不过先公之辩文的前提,后学却不敢苟同。虽《管蔡辩》中之“叛”与“忠”立论的新奇和逻辑严密,但“忠”与“叛”之辩的首要问题应大前题要正确。先公辩文中大前题是管蔡二叔要灭周复商,“中兴殷祀,以尽世臣之责”。细读史记或读《封神演义》,时商纣无道,淫乱残暴,民不聊生,天下共愤,管蔡等众兄弟,协助武王,替天行道,征讨暴纣。为建立周朝社稷,立下赫赫功绩,被封藩侯的管蔡岂能拥立暴纣之子武庚,灭周复辟商殷?不做姬周忠臣,而当殷商世臣?
汉代以后,有众多史学家对“三监之乱”研究,多数证实:周公在武王驾天,幼主成王登位后,未经征求有功于武王的召公及兄长管叔、昆弟蔡叔意见,不仅摄政,而且南面称王,形同篡位。即使是同居辅政之位的召公亦反对周公之所为,这就难怪管蔡怀疑周公有篡位之野心。因此魏晋嵇康在《管蔡论》中说管蔡是“欲除国患,保护天子。……乃愚忠诚,愤发以激祸也”。管蔡之误在于自己无实力约束控制武庚的情况下,贸然“挟”武庚以反周公,造成难以收拾之局面。周公与两叔不和,周公实难辞其咎,其后也痛悔不已。在平乱之后,对管蔡霍的处罚,蔡叔是肇事人之一,处罚却最轻,仅“迁之”郭邻,过后“三叔”又均复封,也颇说明问题。蔡叔虽有过,周公亦有过。三监之乱充其量不过是兄弟之间的政治权力之争斗。所以管蔡的愚忠,忠的是姬周王朝,决非复辟殷商。自然更不是叛逆。
为使后人略知“三监之乱”之史,理解我中华始祖在当时所为所做。后辈不揣浅陋,在纂修谱牒中,拜读先贤之作,有所感言,略为阐述数语,权为与先贤做阴阳世空之交流。我想先公在九泉之下,见后学读其遗作,感而言之,当心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