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故事

         记忆中的爷爷面庞清癯,个头高挑,一年到头都理个光头,嘴巴上总留着半尺长的胡须。
   爷爷一生平凡而又充满传奇。说他平凡,是他一生跟黄土地打交道,活了七八十岁连相距四十多公里的县城也没去过一次。说他的一生充满传奇,是他总是有讲不完的离奇故事,好多故事都是他的亲身经历。爷爷一生没上过几天学,可他讲故事时却有板有眼,绘声绘色,能把人的心揪的紧紧地。爷爷还有一个特长,就是他虽然不识字,但会给人看手相。爷爷在他快六十岁的时候我出生了,我这个小生命的降临给他平凡的生活凭添了无穷的乐趣。爷爷总是自信的对家里人说,这个小家伙将来可是咱家里唯一一个吃皇粮的。就冲这句话,我自小在家里就养尊处优,哥哥弟弟凡事都让着我。小时候,我长得皮肤白皙,肥嘟嘟的小脸,大大的眼睛让邻居见了都爱不释手。两岁多的时候爷爷就常给我讲故事,而且我听一遍就能一字不了再讲给他听。那时的我就像爷爷的哈巴狗,爷爷走到哪里,我总在后面吧嗒吧嗒跟着,可以说,我的童年就是在爷爷精心呵护下慢慢长大的。遗憾的是,我长大后没能给爷爷帮多少忙,爷爷也没能享到我的福,十八岁那年,我参军进了军校,爷爷却进了坟墓。
   爷爷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他除掉当地一个十恶不赦的土匪头头的事情。
   土匪名叫张自忠,长得高大魁梧,平日里无恶不作,搂罗一帮打手占山为王。张自忠白天盘踞当地一座地势险要的二龙山,吃喝嫖赌。一到夜晚就下山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祸害乡里。村里的年轻媳妇,姑娘,多半被他祸害过。张自忠双手能使驳壳枪,并且枪法能在五十米开外穿过铜钱。爷爷养的两头牛曾经被他强行霸占,当面宰杀,并且在大年初一,为他煮好牛肉供他下酒。当时,八路军驻洛办事处几次剿灭都被他逃脱。有一天夜里,张自忠趁八路军在豫西山区剿匪无暇顾及,摸黑来到镇里,强迫当地的戏班子为他唱戏助兴。爷爷得知张自忠带着一帮匪徒,在镇里的戏楼前搭个棚子看戏,就暗地里找来一支土枪,填装火药后悄悄摸到棚子下面,对准张自忠的下颚扣动了扳机,张自忠一手搂着一个小媳妇正在聚精会神的看戏,不想一声枪响,下颚自下而上被洞穿,当场毙命。一帮匪徒见状一哄而散。爷爷当夜就带着我们全家迁徙他乡。因为是夜里,这件事一直鲜为人知。一直到爷爷去世也没有告诉别人。我听老人们讲张自忠死的离奇,却没人知道是谁干的。后来八路军要表彰惩治恶霸的枪手,却无人提供有价值的线索,爷爷当然也不会把这段故事告诉别人。
   
   爷爷是一个十分胆大,却有点迷信的人。他讲给我的第二个故事是他少年时期的一个神话故事。
   当年爷爷才十七岁。因为家里缺少劳动力,爷爷从小就是一个种地的好把式。爷爷的爷爷因为躲避土匪的祸害,举家迁往距离镇里百公里远的一座名叫牛头沟的大山里。这里远离城镇,虽然少了土匪的骚扰和城镇的喧嚣,却给生活带来极大不便,买油盐都要徒步翻山越岭走上两天才能到镇里。
   有一年秋天,天气连降秋雨,眼看到了种麦子的节气了,天公丝毫没有停雨的意思,爷爷的父亲和他的爷爷只好冒雨耕作,不料山地墒情太重,土犁耕地翻起的粘土又湿又粘,把家里唯一的土犁给绊断了。离开土犁庄稼人寸步难行。无奈,爷爷只好带着断犁和干粮去百公里外的镇子里找铁匠焊接。因为是秋雨,天气一直不见晴转,爷爷上路时大雨倾盆,他只好在路边捡了根树枝,艰难的攀岩牵藤下山了。说是山路,其实哪有路?加之连降暴雨,羊肠小道也被山洪冲毁了。爷爷翻山涉水,一天也就走了不到40里山路。天黑时,爷爷一个人走在漆黑的大山沟里,这里几十里没有人烟,别说休息,就是找个避雨的地方都难。爷爷只是凭着记忆和经验摸黑前行,裤脚被树梢刮破了,手脸被荆棘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热辣辣的痛。在爷爷走进一片稍显开阔的山路时,忽然发现前方约几十米开外有一个灯影,隐隐约约有个人打着一盏灯笼在前面。爷爷心想,这下有伴了,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想尽快赶上前面的人好有个照应。爷爷边走边喊:前边的那位大哥(或许是大叔),等等我好吗?奇怪的是,那个人丝毫不理会爷爷的喊叫声,并且爷爷越走得快,前边的那个人就也走的越快。爷爷觉得这个人可能有点聋,可聋子怎么能在这漆黑的雨夜不顾后面人的追赶而独自前行呢?何况这个人好像有意与爷爷保持十几米的距离。爷爷走得快,那个人也走得快,爷爷慢下来,那个人也慢下来,而且丝毫听不到那个人的脚步声,仿佛这个人走路时脚根本没有着地。
   夜很静谧,偶尔听到几声猫头鹰的叫声,那声音很令人惊秫,时不时的忽然从路边的树丛里窜出一个小动物吼呼就不见了。爷爷此时心里有点发毛,这个人到底是人是鬼?爷爷索性站在一棵大树下,那个人也在前方不远的地方站下。爷爷始终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庞,凭直觉,那个人非常高大,微微泛蓝的灯光下,那个人穿着灰白色旧式长衫。爷爷听他的爷爷讲过,深山里在夜里有一种鬼名叫打路鬼,所谓打路鬼,就是一种专门做善事的鬼,夜里常常给好人带路,给走山路的人驱除野兽和恶鬼。爷爷心想,尽管是打路鬼也毕竟是鬼哦。何况爷爷当年才十七岁。山里的娃子天生就胆大,但是再胆大,夜里遇到这种事情心里也会毛骨悚然。顾不了那么多了,反正这里远离山庄,没人能帮忙的。是人是鬼这时对爷爷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想到这,爷爷自己给自己壮了壮胆,勒紧裤腰大踏步向前走了。前面打灯笼的人此时也沿着崎岖的山路飘飘荡荡迤逦前行。爷爷边走边想,听他的爷爷说,鬼是害怕人的鲜血的,不管是打路鬼还是恶鬼,只要碰到人的鲜血就会消失。想到此,爷爷忽然生出个念头,他在一段山路拐角处忽然停了下来。前面的那个人只顾前行,没有看到后面。爷爷在拐角处看到那个人回头不见爷爷跟上,就又折返回来。面朝前方。此时雨已经停了,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已经到了三更时分。爷爷悄悄向拐角的地方靠去,就在距离那个人约三五米的地方,爷爷一拳打在自己的鼻子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爷爷抹了把鲜血一跃向那个人身上甩去。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声,那个人手里的灯笼忽闪一下就灭了,爷爷感觉到那个人在原地哀嚎呻吟,尔后爷爷听到一声木板倒地的闷响。爷爷丝毫没敢犹豫,在黑夜里,他也近乎咆哮的嚎叫了一声,发疯似的不顾一切的向前奔去。爷爷边发疯似地向前跑,边大声吼叫着,凄厉的喊声在深深的山谷里回荡着,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鸟兽跟着鸣叫,一只山鸡甚至不辨方向,扑啦啦与爷爷撞了个满怀。没人知道这个少年跑了有多远,也没人知道他跑了几个小时,黎明时分,爷爷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一个约有三五家人家的小山村,一头栽倒的路边的灌木丛里。
   爷爷醒来时,已经躺在一家村民的柴草床上,他被早起放牛的村民抱回了家里。爷爷醒来时已经在这家村民家里昏迷了三天三夜。好心的村民用山上采来的草药为爷爷压惊退烧。回忆起那天夜里的离奇经过,爷爷心有余悸,娓娓道来,那位好心的村民却只是神秘的笑而不答。
   天晴了,爷爷在离开那个小山村时,村民们给了他一袋干粮和一根桃木拐杖,据说桃木可以避邪,只要有根桃木棍子在手,一切妖魔鬼怪都不能近身。三天以后,爷爷从镇子里修好了土犁,买了盏马灯,带着几个烧饼返回牛头沟。爷爷十分清楚那段令他一辈子也难以忘记的山路,更难忘记那个救他性命的小山村。他把多余的几个烧饼分给了穷苦的几家村民,然后在村子里住了一夜,一大早就告别了这户人家踏上了返家的山路。
   山道弯弯,芳草萋萋,暮秋的早晨,到处雾霭升腾,湛蓝深邃的山谷天空一排排大雁哀鸣着向南飞去。爷爷无心聆听山谷里鸟的鸣叫,更无心浏览这熟悉的清秋晨景,他一心想着那个雨夜,那段山路,那个未曾谋面的向导。越来越近了,爷爷的心跳的厉害,他把村民送给他的那根桃木棍子紧紧地攥在手里,当他走到那段山路的拐角处时,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里有一只白纸糊的用竹子扎好的灯笼,只是灯笼已被雨水淋坏,灯笼纸上尚有他的几滴血,灯笼旁边有一块已经腐烂的棺材板,约有一米长,斑斑血迹仍然清晰可辨。爷爷顾不上细看,也来不及细想,他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发疯似的向深山奔去,向那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家奔去。经历了这段令人惊悚的事情,爷爷从此没有走过夜路。不久,我们家就从大山沟里搬了出去。离开了那个神秘的牛头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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