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迷茫,是否是所有人老了,都会变得唠叨,零零碎碎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会变得莫名其妙,厌烦颠三倒四。
爷爷确实是老了,他已八十五岁,牙齿全掉光了,打个哈欠,瘪瘪的嘴巴就一个空空的黑洞,眼角时常有泪痕,间或还有眼屎。耳朵自然也不太好使。一天到晚,多数时间都斜靠在家里那把已有些岁月的木椅子上。独自发呆打磕睡。偶尔,爷爷口中自言自语的蹦出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大体总是一个意思。现在如何,过去咋样……
听得多了,大家就习以为常起来。没人与爷爷争论,许多事他不明白,争论毫无意义。爷爷也不管大家理不理他,反正自顾自念叨。
每年,爷爷都要固执的让家人去看看县城里那条河是否清澈透底。他说那条河在过去古代是清澈见底的。那时,有个县官,人称王赶场,是个好官清官。他坐镇本县时,河水是清清亮亮能见底的。王赶场后,河水不在清亮了,好象也没听说过有王县令那样的清官了啊!
爷爷小时听他爷爷讲王赶场的故事。爷爷的爷爷盼着有一天河水也变得清亮。结果直到去世也没见河水变清亮过,到了爷爷这辈,爷爷说他也期盼传说中的奇迹。
年青时每次去县城,必定驻足一番,直到七十岁走不动了,才十多年没去县里看河水,毕竟几十里地呢。即使这样,爷爷还经常向去县城的人打听,那河水如今咋样了?爷爷得到的回答,每次都让他失望。
爷爷就总是自言自语,为什么王赶场能让河水清亮?往后的人就不能了呢?
爷爷所讲那个绰号王赶场的县令,他说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朝哪代哪年哪月,只是从小就听人们讲他的故事。
我释然了,爷爷说了这只是个从小听人讲的故事,何况还无头无尾,所以,别认了真。说是某朝某代,县里来了一个县官,清正廉明,两袖清风,为民做主,深得本县人人民爱戴,虽无甚丰功伟绩值得大书特书,民间倒流传其许多清洁廉明的传闻。
据说有人去县衙告状或求大老爷伸张正义。往往会看见几个衙役在衙门外或蹲或坐互相帮着逮虱子。衙门外的衙役,按说在县衙当差也是个肥差嘛。不至于穷得如此。
衙役道,汝等不知,我老爷清正廉洁,两袖清风,从不贪半点不义之财,对歪门邪道厌恶万分。我等在其手下,一受其影响,二也不敢不能有半点歪心思啊。每月只那么点薪水还养家糊口呢!
王老爷时常不在县府公堂做他的办公室。四乡八镇,时时亲自明察暗访,随时掌握县里的第一手资料。对下面送来的各类文书报表,必定亲自审查核实。那些做表面文章欺上哄下的官员,一来二去露了馅,被王县令重责处罚。
又或是说这王县令王大老爷王赶场,之所以清正廉洁,与其母教训甚严不无关系。自做了县官后,其母总不定时的揣上葫豆来护城河边,往水里扔上几颗,若河水清亮葫豆可见。儿子便不是糊涂昏官,没忘祖宗教诲,反之,则不然。
王赶场老母时常告诫儿子,当官不为民,不如去放牛!
说有一次,王县令听说某镇吸食鸦片猖獗,好些良家妇女来县衙哭求王老爷惩治鸦片贩子,拯救她们男人。
王赶场闻听十分恼怒,紧急派捕快衙役火速察实。数次都一无所获无功而返。
原来,那帮人知王县令王赶场是个软硬不怕的厉害角色,故隐藏得非常秘密,那些官差大明其白的去查,怎么能查出个名堂!
小镇逢场,热闹自不必说。却说王县令王赶场戴顶垮垮草帽,披件烂蓑衣,穿双水爬虫草鞋。在大街小巷穿行仔细观察。
直逛得肚子唱起空城计,还毫无所获。王赶场不免有些沮丧,莫非,所谓的鸦片不过空穴来风?!不过,想想那些个告状妇女她们的眼泪是何等悲伤热切!
王赶场昏昏乎乎的转到了小镇后江边上。江风吹过,王赶场清醒了许多。他盯着宽阔清澈的江水若有所思。几只水鸟翻飞,几艘小船穿梭,江边一渔船上,一梢翁自个歌唱自个饮酒,王赶场心里生些许羡慕感慨。
羡慕归羡慕,感慨归感慨。王赶场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江边一块巨石后走过来两三个男人,看他们容光焕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心里动了一下。装出到死不活的样子,踉跄着拉住其中一个男子问何处有好东西可以过瘾。
男子见王赶场陌生,挣脱而去,随口还骂了句粗话。王赶场不死心,伸手又拉另一个男人的衣服,作倒伏状,口水顺了嘴角往下掉。这男子心软,手一指远处,那几个大石后皆有窝子!
王赶场谢过,假装跌跌撞撞的绕几处大石前一一打探,果然,每个大石下都有处窝穴,穴里皆有人吞云吐雾!
王赶场绕到前面开阔处,拿出口哨急促地一吹,又打个手势,那些跟随在不远处的一班衙役一拥而上,把个鸦片窝子端了个底儿朝天!
县里有个放牛娃,二十来岁,穷得叮个啷当响,别人家二十岁早娶了婆娘生了娃,偏这放牛娃猪不吃狗不闻。时常听人说王赶场好话赞其英明为民做主,真个是人民的父母官。心里不服,扬言道:王赶场有甚了不起?若能帮我娶个婆娘,我才相信他是好官!
言者本无意,听者却有心。不知咋的,这些原本民间闲话却实实在在传进了王赶场耳朵。大怒,吩咐差役把放牛娃抓进县牢。并四处张贴告示,本县于某月某日某时现场阉人!
那天,县府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们不仅看稀奇还纳闷,究竟谁犯了何罪要当众阉割!
王赶场命人将放牛娃带入现场,站了高处对围观人群高声说道:我王某自上任来,处处克人克己,凭良心做人,虽说不上功劳卓著,倒也自认为对得起皇天厚土父母乡亲。偏这放牛娃背后骂我王某人无能。诸位想想,自己已二十余岁,当顶天立地,反说别人无能不给他娶婆娘!这样无用之人留个卵子没用,不如今天当众阉了,免得日后打光棍又怨恨父母!
众人一听炸了,这是哪门子事呢?我的王老爷哟!遂纷纷替放牛娃求情,一时间碎银铜板雨点般扔进场内。
王赶场见差不多到时候了,命人将财物收拾妥当,又吩咐将放牛娃当场释放。放牛娃两股打抖,早已吓得半死不活。王赶场走其面前,朗声说道:小孩,你还有何话说,这些银两可够你娶个婆娘?赶紧收拾回去,省得你妈老汉担惊受怕。娶个婆娘,好生过日子。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高呼:青天大老爷!
让我们搞不懂的是,爷爷说啥事都断断续续碎碎叨叨,偏每次讲起王赶场,总神采飞扬一气呵成从不停顿!
这不,爷爷又念叨着,该去看看河水咋样了呢,这么多年了,河水也该清亮一回了吧?
爷爷,老了,确实老了。许多人,许多事,他搞不明白。其实,又有几个人搞得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