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妈那些事儿,真有不少可说。
我受我老妈的影响很深,从性格到习惯,从爱好到志向,我们都大不相同,甚至完全是反着来的。
老妈怀孕时,不沾荤腥,炒过肉的锅子再炒菜,她闻了一准犯恶心。外婆万般无奈,只得另买一只锅子,给她单独吃小灶,还一边炒菜,一边数落老妈,说:“肚子里欠下肉,将来保准生个肉大王……”没想到这句话真的应验在我身上,弄得我现在吃饭都是无肉不欢。
那时,我们家住在平房。每家每户都隔着一道砖墙,门外一处小院,可以种点花花草草。老妈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即使挺着肚子,也不忘给她养的那点儿瓜果蔬菜浇水施肥。别看地方不大,老妈却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小菜不说,单讲那两株挺拔的李子树,不知费去老妈多少心血。一到了上肥的日子,老妈就要骑着自行车去很远的地方拉肥料,往往是早晨去,下午才能回来。每次给树浇水,老妈都用花洒,不敢用水管,说是怕水压太大,喷坏了树根。有句老话叫“好树要好土”,老妈特别看重这一点,所以每过两年,她就要给李子树换一次新土。那土都是老妈自己骑自行车一袋一袋驼回来的,她本就身材瘦小,从车上搬运一袋黄土,就显得更加单薄。这般小心伺候着,终于等到了结果之日,树上长出了紫红鲜亮的李子。那又大又圆、又红又甜的,都分给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我,还有旁的兄弟姐妹。而那又小又酸的,老妈也舍不得扔,摘下洗净,搁在锅上蒸,加点儿蜂蜜,放几块冰糖,做成了水果罐头,酸酸甜甜的。老妈说:“这就叫化腐朽为神奇。”
老妈对这两株李树能如此费心,实在是因为她对这种树之人,有极深的感情。听说,这李树原本只有一棵,是太姥爷与太姥姥成亲时栽下的。可惜太姥姥去世得早,族中后辈对她几乎全无印象,家里甚至连一张她的照片都没有留下。太姥姥走后,太姥爷舍不得将她的骨灰送回老家,便将它撒进了土里,上头又栽了一棵小树苗。太姥爷说,将来自己死了,骨灰就埋在另一棵李树下,活着过了一辈子,死了也得过一辈子。可能是太姥姥的魂灵有感,那后栽下的李树,竟比前一棵长得更加粗壮,结出的李子也更大更甜。
外婆总共生了五个孩子,上面两个女儿,下面三个儿子,我妈排行老二。那时,外婆刚刚生下最小的两个舅舅,双胞胎。家里人口多,粮食短缺,再加上老一辈人都有点儿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外婆就将老妈和大姨送去那些条件宽裕的亲戚家。正逢太姥姥病故,太姥爷一个人孤苦无伴,当即老妈就被外婆打发了去。
这个看似偏心的决定,实际上让我老妈的童年过得十分滋润。太姥爷每月都有工资,除了吃饭,一个单身汉再无别的花销,所以这点钱都花在了老妈一个人身上。老妈每天早晨上学都能得到一毛钱,那时的一毛钱可以买七颗牛奶糖,她就和班里另一个女生约好,两个人每天轮流掏出一毛钱来买糖,那天轮着谁掏钱,谁就能分到四颗,对方吃三颗,第二天则反过来,这样两个人就每天都有糖吃。据说太姥爷一个人会讲四五个民族的语言,他跟那些少数民族的关系极好,时常能从外面带回来一些特色糕点,给我老妈大饱口福。太姥爷栽花种地、宰杀牲畜,无所不通,无所不会。每次帮那些当官的人家宰杀一只羊,都能分到一个羊头或者一块羊排。老妈现在经常念叨:“那羊头汤做得……唉,现在再也吃不着了!”
老妈12岁那年,太姥爷因为肝硬化去世,老人家死时肝脏腹水,肚子圆得如同皮球一般。自知大限已到,太姥爷拖着沉重的病体,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去照相馆拍了一张正规的遗像。他把自己的照片连同口袋里的十几元钱,一并交给了我老妈,说是留给她买糖吃。老妈颤颤巍巍地接过照片和零钱,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她当时一直以为太姥爷的病只是暂时的,一切还会恢复如常。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太姥爷就一言不发地离去——他是在睡梦中死的,没有一丝痛苦。家人遵其遗愿,将他的骨灰撒在另一株李子树下。
太姥爷走后,老妈学着他的模样,也伺候起那些花花草草,虽然弄得不好,但是那两株李子树倒也活了几十年。要知道,普通的李树活个三五十年,早已被虫吃鼠咬得衰败不堪。而这两株李树却反其道而行,势头越长越好。虽说这品种是李树当中寿命最长的“血樱桃”,但是老妈却一直坚信,此树之所以能长盛不衰,全都仰仗亲人的灵魂庇佑。
后来老妈怀了孕,粗重的活儿便不再干了,只是每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或者给花草蔬菜浇浇水。有一回,她坐在院里,手上提着花洒,人却一动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朝院墙外眺望,阵阵出神。她看的不是别的,是隔壁人家葡萄架上还未成熟的酸葡萄。老爸看出了端倪,一个平常宁死不讲半句软话的男人,此刻竟也拉下脸来跑去求人,向从前不怎么打交道的一户人家,讨来一串酸涩难当的青葡萄。旁人吃上一颗,酸得立马吐掉,老妈却将整串葡萄分分钟就填进嘴里,连籽儿都未吐,只留下一句:“味儿是够了,就是少点儿,没吃过瘾……”
老妈从来不是一个娇气的女人,直到临产的前一天,她还挺着大肚子坐在那种旧式的小马扎上洗衣服。别人家的孕妇去医院,那都是前呼后拥的,而老妈始